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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寺門月落曉風輕,春夢驚回天未明。隱約數殘百八下,悠揚猶雜誦經聲。


  1917年,日治時期大正六年,大冶吟社以這首《龍山曉鐘》記錄下鹿港龍山寺一景,千斤銅鐘,聲宏十里,旦暮鐘鼓鳴,梵唄吟、諸佛聽,禪引青燈靜,焚香諸塵清,龍山寺當年便以此清幽神聖,立為鹿港舊八景之首。


  施涫瀾與李似翔走到寺前的這天,雖是仍在春節期間,但此時的鹿港風已是冷冽蒼黃風似劈,在鹿港現今以清幽出名的龍山寺前,已不是蕭瑟可以形容。


  兩人方才經歷的驚魂,更讓這出名的鹿港風感受更加刺骨,兩人急急入寺,直到感受到寺內的清幽,才微緩兩人的驚慌。


  「這裡感覺好清幽舒適。」李似祥嘆道。


  迎山門一入,直見五門殿,左側門有座惜字亭,古時認為,字有神靈,書寫了文字的紙張木竹不得隨意丟棄,欲廢的字,需焚化以示敬崇,而這座惜字亭,則是古時留下來的遺跡,今已無人使用。


  而廟樑、邊緣,與牆上有一些畫,應該是些二十四孝之類的故事,但這些畫今已斑駁不清,其實寺廟的整修都會重新上彩補畫,但過去龍山寺曾發生過一起文人之爭,以致後來便不再修補這些畫作...


  鹿港出文人,不乏書畫大家,當時寺廟修繕工程,招集了一些鹿港當地的知名書畫家來畫這些畫,但其他未被招集的畫家不服,引發了一些爭吵與抗議,互相覺得對方的畫不夠格上廟堂,最後演變成了鬥毆,一件好事卻是這般結果,廟方出面調停不成,只能作罷,便讓這些畫維持斑駁原樣,畫不修,對外說詞是另一套。


  此一秘辛,不被外人道。


  進入五門殿內,可以見一特殊構造戲台,台頂八卦藻井,榫卯嵌合,未施一釘,工藝複雜,今台灣已無人懂如何拆卸組裝。


  「這就是八卦藻井?你以前不是說過你爺爺會拆卸組裝這個?」李似翔問道。


  施涫瀾點點頭,感嘆道:「對呀,可惜這門手藝沒有傳下來,那時他覺得搞這些土木建築的辛苦,就沒讓家裡的孩子學了,結果這門手藝自他拖去種之後便在台失傳,後人若要再學,怕是要往中國或日本拜師了。」


  李似翔嘆道:「真是可惜了。」


  兩人雖然方才遭受了些驚嚇,但在這清幽的佛寺裡卻也不再感到那麼緊張,尚有心情雅談閒逛。


  又繼續逛了會兒,施涫瀾又跟李似翔介紹了一些龍山寺過去的故事,龍山寺今是三進二院的格局,據說過去規模還要更加宏大,但歷經歷史無數次災害與重建,今規模倒是縮減不少。


  而過去聞名的「龍山鐘曉」那口千斤大鐘,也在日治時期時因大火損毀,今人已不聞鐘聲再響,過去鹿港八景之一已消。


  鹿港龍山寺在過去漫長的歷史中也不是一直叫龍山寺,明治三十七年(1904年),日本真宗本願寺改鹿港龍山寺為本願寺的分寺,並廢除原龍山寺之名,供奉佛像亦改,當初的許多寺內文物也被侵奪移轉。


  在兩人閒逛參觀時,施涫瀾還順道跟似翔介紹一旁的兩隻小貓,那是一隻橘點白底的貓老大跟一隻虎斑橘底的小跟班貓,兩貓總是形影不離,白貓領頭,兩貓都溫順親人,總在龍山寺內進出,遊客蹲下,貓就會湊過來蹭人撒嬌。


  介紹到一半,兩人在寺內廊道迎面撞見一約七八人的團體徐徐走來,那帶團之人,白髮佝僂,沿途不斷向身後的團員介紹著什麼,施涫瀾一眼便認出帶團之人,迎前招呼。


  「施老師,怎麼那麼巧?」施涫瀾招呼道。


  那人一愣才笑道「喔,是小屁孩,這是你朋友嗎?帶來參觀阿?我剛好帶學生來看龍山寺。」


  這位「施老師」本名施銓良,今已年過七旬,雖然有些佝僂,但那是長年醉心木工所留的職業傷害,除了這略為佝僂的毛病,他是身康體健,虎步龍形,相較一般年輕人,身子骨不知硬朗了多少。


  他是過去薪傳獎的得主之一,木雕傳藝界的大師,專攻古宅修繕、木工木雕,他在幾所大學都有任教,今已算是鹿港耆老級人物,人面之廣與三此齋店主施逸仙有得一較,而他更勝在知曉鹿港古今大小事,隨便問個宅子,他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。


  施銓良也是「三此齋」的茶席熟面孔,自然與施涫瀾相熟,平時施銓良都叫施涫瀾做小屁孩,而今巧遇,施涫瀾突有一想法。


  施老師混的是老建築的營生,所知甚多,是不是可以...問問看?


  「老師你知不知道牛墟頭最近剛整修好的那間...」念頭起,嘴就停不住,話才一出,一股怪風掠來,一旁的兩隻貓突然怪叫一聲跑開。


  幾人瞬間一愣,李似翔臉色一青,施銓良眉頭一皺,趕緊打發了學生各自去參觀,伸手將施涫瀾兩人拉到一旁。


  「你們...看到了?」施銓良驚訝問道。


  施涫瀾搖搖頭道:「不是我,是他。」


  「唉...」施銓良搖頭嘆道。


  看施銓良反應,果然是知道些什麼,這問題沒有問錯人,施涫瀾又問「那裡是不是有什麼...故事?」


  施銓良又搖搖頭,罷了罷手「那間房子整修不是經我手,但...我有聽說好像有點問題,你們也不是第一個撞見的。」


  施銓良頓了一下又問道:「你們想知道?」


  「我不想。」臉色還青著的李似翔毅然道。


  「呃...遇到都遇到了,老師竟然剛好知道,聽一下無妨吧。」施涫瀾其實也是自己好奇,他也知道這種好奇也許不可取,但他忍不住。


  「你聽,我去拜拜...」說著李似翔自顧的走了。


  施銓良又點點頭,緩了緩,開始講道:「事情是這樣的...」


  那座合院是許家產業之一,近年由一個姓王的外地人承租了去,那個人一開始是想找施銓良承包修繕,但恰巧工期排不開,施銓良接不了,後來這承租人將整修這件事委託給『烏魚寮人文工坊』進行,事情便逐漸暈開。


  這個王姓承租人本名叫王晨穎,算是外地歸鄉的青年,本是打算將這間屋子整修好後用做文創用途,可能是想開咖啡館或賣些手作品之類的。


  但這屋子的施工過程出了一些事,施工團隊的人心鬧得有點慌,王晨穎追問了屋主幾次,屋主始終不願鬆口,甚至還有點不悅,幾乎要翻臉,最後王晨穎多方打聽,卻是在鄰居一老婦口中得知始末。


  事發生在很久之前,詳細年代已不可考,僅知大約。


  那個年代的米商,皆是巨富,農民自耕,有地無錢,向米商借款,以地抵押,還不出款,地則易主,自耕變佃,只能越耕越窮,米商則越借越富,有米有錢有地,最後連人,都變成米商的...


  有些人堅信祖傳的地不能易主,易主是為不孝,甚至先人為防止後代子孫賣地,把自己的墳就葬在田中,為了護地,那怕陰屍也不怕,但故事裡的這個農民,他礙於生活所逼,還是向米商以地抵押,借了錢,而「祂」則是這個農民之女。


  那年,她年方十六,米商看上了她的姿色,欲娶她做小妾,米商與農夫相談,把女兒嫁他,欠款可一筆勾消,農夫認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,替女兒找了個富有人家,雖是小妾,但總不會虧待她,自己又能保有田地,為祖先盡孝。


  農夫越想越滿意,自然樂得答應了。


  但當時的農民哪裡能識字?貧窮農民與富有米商的約契,注定只能是悲劇。


 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,沒有太複雜的轉折,女兒就給了米商,地也被奪,面對富賈一方的米商巨頭,誰會願為窮農說句公道?


  農夫求助無門,被逼自掛,而女兒聞父噩耗,則恨得在米商家一頭撞死,力道之大,竟是面爛骨碎,可見求死之心強烈,從此便聽聞,在米商家能見一不見臉的女鬼夜夜哀怨哭泣...


  這故事年代久遠,已無從考究,但那老婦人說得繪聲繪影,情節也符合眾人所見,那王晨穎與施工團隊倒是信了七八分。


  知曉了始末,雖然同情那女鬼的身世,但那王晨穎只是個凡人,只是個租客,團隊更不可能再多做什麼,施工草草結束,團隊僅是修了屋子,沒有續做營業相關的裝潢施工,王晨穎就離去。


  施涫瀾聽完,好一陣思索。想起當初剛進門時,李似翔絆了一下門檻,怨道門檻高,一個說法,門檻可以避邪,虧心事做越多,門檻築越高,邪難過高檻,大戶人家門檻高,自是心裡有鬼,想想當時那入門的門檻,不就是高了點嗎?


  施涫瀾似又想起了什麼,問施老師道:「我看那老屋施工照片中有個人,我覺得很眼熟,一個年紀大約40來歲的男人,中等身材,他留著短白髮,戴著一副圓膠框的眼鏡,然後穿一身灰黑色的茶人裝,不知道這個人老師認不認識?」


  鹿港這地方不大,這樣的特徵還算明顯,聽聞施涫瀾的敘述,施銓良思考了一下才道:「我雖然沒看過你說的那張照片,但你這樣敘述,那個人應該是施言勋,可能是他們又外聘的顧問。」


  施言勋!?施涫瀾一悟,眉頭一皺:「是他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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