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時分,輝杏中藥行的電話再次響起,同樣的來電號碼,許書芬害怕的號碼,她多不想接起這通電話,但事情必須面對,她必須接,她忐忑的接起。
那通電話不如她想。
也許事情有轉機了,也許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。
電話那頭是李義羅的大哥,李家長子李宏羅,是阿婆家打來的電話。
有些急促,有些慌張。
說阿婆送急診了。
那天下午,阿婆突然不斷的喘著,氣一口少過一口,眼看就要不行了,家人把她送彰濱秀傳紀念醫院急診,經過搶救,狀況暫時回穩,現在在加護病房觀察當中。
許書芬聽聞這個消息,她竟然心裡笑了一下,她想「如果她就這樣走了,是不是所有問題都沒了?不,就算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,至少也會簡單很多。」
李義羅聽聞,竟是慌張了起來,雖然身體還虛弱著,卻仍催促著家人快點,要趕去醫院看個究竟。
加護病房是有探訪時間的,單次能進去的人也有限,一次就限三人,所以李家的人大多是候在門外的。
許書芬簡單問了情況,照醫生說的,阿婆進來時是因為血壓太低,甚至量不到脈搏,經過搶救施藥,雖然暫時穩住,但也需要觀察個幾天,等完全穩定了才能出院。
而時間要多久,說是加護病房至少也要住一晚。
李義羅的大哥、二哥等李家一眾親屬都在門外候著,等著輪流進去探視。
也沒人問起李義羅為什麼看起來是這般病容,像這一眾人全都知道始末,只是心照不宣而已。
許書芬突然覺得這一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其他意義在,而那些意義有些冰冷,她卻是不能領會。
她覺得醫院裡的溫度頓時又下降了不少。
李菁秀卻沒有注意到這些目光,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。
一個會令她渾身不適,一個令她感到噁心的人,她的堂哥,李新志。
而此時李新志的身旁站著一名女子,正與他說著話,這名女子一時竟搶了李菁秀的目光,她大概與她年紀相仿,留著一頭稍微有些紅褐色的長捲髮,五官深邃立體,身著經典的藍底白波卡圓點洋裝,像個洋娃娃似的,可愛空靈,美麗大方,李菁秀覺得這名女子有些眼熟,卻又想不起是誰。
「好了,你們幾個小孩先進去看阿婆,跟阿婆說說話。」李宏羅指揮著現場幾個較年輕的人說道。
先被推進門的,是李新志、李菁秀與那名女子。
「姑婆,我來看你了,妳沒事吧?」
李菁秀也沒想到的,第一個與阿婆說話的,會是她,而這名女子竟然叫阿婆做姑婆?
「欣欣阿...妳來啦,姑婆沒事,沒事。」阿婆轉過頭看著那名女子,雖一臉病容仰躺床上無力起身,但仍流露出溫柔的眼神,甚至說話也有著平時罕見的溫度。
阿婆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,李菁秀很意外,也有點失望。
阿婆沒事,而這個人又是誰?
那女子嘻笑道:「姑婆還記得我呀,幾年不見,還以為姑婆忘記我了呢。」
阿婆也笑著回道:「記得...記得,姑婆還沒那麼老。」
李新志接過話來,說道:「阿婆,我跟菁秀也來了,妳要快點好起來喔。」
「菁秀?」說著,阿婆虛弱的伸起了手,隔空抓著。
李新志看了李菁秀一眼,使了眼色,示意她把手迎上。
李菁秀自然不願意,但她不能拒絕,她戰戰兢兢的把手也迎上,讓阿婆握著。
阿婆輕握著她的手,來回的摸著,然後說道:「你們看阿,你們看阿,我家菁秀長得真漂亮,這纖纖細手,真白嫩阿。」
李菁秀覺得尷尬怪異,為什麼阿婆要突然誇獎自己,為什麼阿婆竟是這般有精神?
「阿婆累了,我們不要打擾她太久,讓她休息。」李新志突然伸手去拉李菁秀被握著的手。
這一拉,李菁秀的冷意直竄腦門,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,連忙把手收回。
而面對這般激烈的反應,李新志只是笑笑地看著李菁秀。
三個人退出了病房,再換他人探望,其中自然也有著李義羅。
李菁秀出來後,小聲問向她母親許書芬:「媽,妳知不知道那個女的是誰?」
許書芬看了看,說道:「她?妳表妹阿,她是阿婆他娘家那邊的人,小時候妳們應該滿常玩一起的妳忘了?」
李菁秀細想一陣,才漸漸想起來,喃喃道:「欣欣?芳欣?」
芳欣這時突然湊過來笑著說道:「有!姐姐,妳是不是忘記我啦?」
她沒想到那句喃喃道出的名子會被芳欣聽去,一時竟是有些尷尬。
「沒...沒...當然記得,只是妳變好多,我都快不認得了。」
芳欣活潑的嘻笑說道:「當然,都好多年沒見了呢,我們都長大了嘛,姐姐也變漂亮啦,但我可是還認得姐姐喔,沒有忘記喔。」
簡單寒暄,李菁秀並沒有因為再會兒時玩伴而感到開心,她的心情與她母親一樣,因為阿婆沒事。
他們走進醫院前,都是希望阿婆有事的。
但阿婆沒事,所以家裡的麻煩將會繼續麻煩下去。
回到家後,李菁秀暫時放下一顆緊繃的心,才想回房去洗個熱水澡,卻被李義羅的怒嚇聲給制止。
李義羅嚇道:「菁秀去洗碗,地也掃一掃。」
許書芬不解,李菁秀不解,她的幾個哥哥們也不解,因為李義羅從來沒有叫李菁秀去做這些事,應該說李家的孩子都是主動的,平時就會幫忙,也不用叫,所以李義羅應該從沒有嚴厲的下過這種命令,為何今天突然這樣說?
許書芬問道:「你突然發什麼瘋?」
李義羅氣得滿臉通紅:「丟盡我的臉,丟盡我的臉,我們家的孩子最沒出息,媽說菁秀定是慣壞了,手一個繭都沒有,要多讓她做家事。」
「你媽說?」許書芬疑惑的看著李義羅,她覺得此時的李義羅很不對勁。
李義羅再次重複嚇道:「哼,去洗碗,去掃地,丟盡我的臉,丟盡我的臉,我們家的孩子最沒出息,媽說菁秀定是慣壞了,手一個繭都沒有,要多讓她做家事。」
李菁秀無言,摸著鼻子洗碗去了。
許書芬眉頭深鎖,他真的覺得李義羅很不對勁,她還覺得很失望,除了現在的李義羅不是平常的李義羅外,她本以為他經歷了兄長魂飛魄散的事,已經下定決心要反抗他那母親,但今天那個決心卻像是整個被打掉要重來了,許書芬除了疑惑,她還很挫折。
她摀著鼻子,她哭了,而李義羅卻無視她,繼續斥責著李菁秀。
許書芬擦了眼淚,搖搖頭,她想,一定發生了什麼,發生了什麼她無法理解的事。
她不知所措,她撥打了季冠仲的電話,但電話卻沒有接通。
她何止不知所措,這下她根本六神無主。
洗完碗,掃完地,回到房間的李菁秀,她打給施涫瀾,她想抱怨一下,抱怨阿婆摸了她的手,誇她的手很嫩,誰知回頭就挖了個坑讓她跳,她想好好的訴一下苦,就想罵幾句。
李菁秀問道:「喂,你睡了嗎?」
電話那頭傳來施涫瀾沒精神的打趣「我睡了怎麼接你電話?」
「...」
施涫瀾發現李菁秀的不對勁,也不開玩笑了,問道:「你怎麼了嗎?」
「我...」
施涫瀾也猜到了,他自顧說起「你今天不好過是吧?唉,我今天也不好過。」
李菁秀反倒關心問道:「你怎麼了?」
「我今天多事了,被門撞了一臉血,還被人踹了一腳,摔了一大跤,到現在還渾身痛。」
「天啊,你沒事吧?」
「沒事,我該洗的該包紮的都做了,現在已經躺在被窩裡了,還是說說妳吧。」
「原來你睡了阿,果然吵到你了,我...」李菁秀說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,抱怨阿婆挖了個坑給她,也說了突然改變的父親。
施涫瀾思索了一下,欲言又止的說道:「妳說妳父親突然變了?會不會...」
「會不會怎樣?」
施涫瀾緩了緩,才又道:「會不會是又是鎮尼,還是降頭什麼的,妳父親受了影響?季叔叔呢?」
「不知道,最近都連絡不上他。」
「從那天後就連絡不上嗎?那…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,要不然,我再幫忙想想辦法吧,你先別想太多。」
掛上電話,李菁秀的心自是掛著的,怎麼可能就這樣放心?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,他決定先洗個澡再說,她一邊拾綴著要換洗的衣物與要拿進浴室的其他用品,一邊回憶著今天的事情,她才走進浴室,突然她腳步一停,她嚇著了,她冒了一身的冷汗。
不是他看見了什麼,而是她在她的回憶過程中,發現了一件事。
她發現了,阿婆握著她的手時,突然誇獎她漂亮、手嫩,這樣的誇獎說給幾乎同齡的郭芳欣跟李新志聽不覺突兀嗎,就算要說,也會同時誇其他人,會同時誇誇其她其他幾個孫輩,但她沒有,這樣不是很奇怪嗎?
這種誇獎語氣,更像是誇給其他人、其他友人、或長輩聽的。
那句「你們看阿,你們看阿!」說的「你們」是指誰?
細一想,阿婆說話時是看向另一邊的,那邊根本沒人,那阿婆究竟是要說給誰聽?
李菁秀突然覺得自己背脊發涼,像有什麼人正看著她,只是她回過頭,浴室外空盪著,她什麼也沒看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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