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時的事,那些奇異的事,少有文字紀載,多的是口耳相傳,多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忌諱,大人總說小孩別問,哪怕你長大了,問了也是忌諱。
久了,許多就斷了,許多忌諱被遺忘,成了無知,後人又不自覺的踩入,忌諱又重新成了忌諱,成了循環。
在許多觀光客的眼中,鹿港就是天后宮前那熱鬧的一區,加上老師街、埔頭街、瑤林街串成的這一條老街,但那其實是鹿港的面具,一個繁華的表象,真正的鹿港還要更深,更廣一些,北到山崙,東到頂番婆、溝墘,都是鹿港的範圍。
而在各地區其實都有著自己代表的,知名的一些活動與習俗存在,例如頂番鬧元宵,就是家喻戶曉的萬人盛事。
這種好事、趣事,容易傳頌,容易被留存,自然知道的人就多,但那些較詭異的、較不好說的,就不容易傳開了,能傳到一個里的範圍,都算是厲害了,多的是附近幾戶知道而已,我能知曉較多的故事,都還是因為家族過去住過了許多地方,為我在挖掘這些故事時留下了許多線頭,再是因為家裡有那張茶桌,來往了許多人,這才有了那些故事。
自開始認真打探鹿港的故事後,也走訪了不少地方,有許多是長這麼大都沒有去過的地方,我也不曾想過鹿港其實還有許多美好的景色藏在巷弄裡。
記得發生那件事時,是在我開始打探鹿港故事約兩年左右時的事情,在茶桌上,一位常帶導覽的友人提到,他說在文物館那區,巷子裡其實藏了間很有味道的穀倉,而其中有幾條還特別有味道,他帶導覽時偶而會帶往那兒去,但是有天晚上他帶夜間導覽,想說沒在晚上帶去那兒過,突發奇想便帶往那去,卻在巷子口遇上一個老人,大聲喝斥他們,把他們趕走,覺得有些詭異,他猜想那邊似乎有什麼禁忌,才引來老人喝斥趕人。
我覺得有趣,便在筆記上記下這碴,打算擇日前去打探,好作題材。
一天莫約傍晚時工作結束,得了空我便想去探一探,據他描述,那是一條從巷子再拐入的巷子,是條巷中巷,我依著當時他描述的大概位置找著。
沿途經過一些民宅、一些荒屋、一間小廟,我只在路上看見兩隻野貓,在小廟外遇上一個坐在板凳上的老伯。
那老伯留著長長的灰白鬍子,手拿著一只紫砂壺,就這麼對著嘴一口一口的喝著,另一隻手捲著一本書,有意無意地看著,老伯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對襟衫,一件黑褲長七分,露出雙大大的腳,赤著腳踩在地上,一點也不嫌嗑著,他的這身穿著實在顯眼,畢竟這年代這樣穿的人已經不多了。
而令人訝異的是他的頭髮,他那灰白色的頭髮竟然是盤上去橫插了根木簪子,像道士的那種混元髻。
我上次看到這種髮髻,還是從除夕時新祖宮團拜祈福法會上的祭祀道士頭上看到的,非常特別。
老伯看了我一眼,沒多理我,便繼續看著自己的書,我點頭示意,也自顧的繼續尋著,也就過廟不遠,我找到了極似敘述中的那條窄巷。
才邁步要入,身後一聲喝斥傳來。
「嘿!汝欲做甚?」(嘿!你要幹嘛?)
我一驚,回頭望去,出聲的是剛才那個老伯,我以為那巷子也許是私人地方,不喜外人接近,難道這老伯要趕我?趕走我那朋友的難不成也是他?
畢竟這在鹿港不少見,鹿港有許多巷子跟路都是自留路,不讓外人走也是可能的,
便回:「阮只是看覓,看看咧隨走。」(我只是看看,看完馬上走。)
「天暗囉,巷仔內底無清氣,汝行別條。」(天黑了,巷子裡面不乾淨,你走別條。)
我心裡頓了一下,雖然在意老伯的提醒,看了看天,天色仍未暗,我心裡仍想著先看一眼也好,我禮貌地笑著回道:「這條巷仔有啥物問題嗎?阮只是看一下,隨走甘袂使?」
(這條巷子有什麼問題?我只是看一下,馬上走不行嗎?)
但老伯的面容瞬間轉怒,生氣的大喝了起來:「少年仔莫黑白問,毋知死活,緊走!」(年輕人不要亂問,不知死活,快走。)
突然轉怒的老伯嚇了我一跳,看著巷子,我猶豫了一下。
老伯見我猶豫,表情古怪的說道:「嘿嘿,欲入去嘛毋是袂用得,只是汝愛守遮的規矩。」(嘿嘿,要進去也不是不可以,只是你要遵守這些規矩)
老伯說著,捧著書的那手往後拍去,往身旁廟牆上的一張告示上拍了拍。
先前老伯的警告讓我本就猶豫著要不要進入,老伯這一說起有什麼規則,反而激起人對那條巷子的好奇。
我靠近老伯指的那張告示,欲去看看,老伯見狀便起身讓開,順手把板凳給拖走,方便我看告示。
只見告示上寫著。
《詭花巷守則》
注意,日落貓離開供桌後不得入巷,若欲入巷需遵守以下規則。
第一條:
日落後供桌上的貓會離去,切忌人不可與貓同行,即貓朝巷外走去,人可以入巷;若貓朝巷內走去,則今日不可入巷。
看著告示,我充滿疑惑,詭花巷?這是桂花巷給打錯字了吧?
不,這張告示字很工整,但卻看得出來是手寫的,所以不是打錯字。
我才正要繼續看下去,突然「喵!」一聲叫傳來,我身子一抖,朝廟內看去,見一隻三花野貓,趴在供桌上與我對看著。
還真的有貓呀?還是隻三花貓。
才想回身問老伯關於貓的事情,那老伯卻是不知何時走了。
人呢?
我皺了皺眉,繼續看那張告示。
第二條:
走入巷子後不可回頭、不可奔跑、不可大聲喧嘩、不可用明火。
第三條:
走入巷子約十公尺左右會遇上舊鐵鋪,此處還可後悔回頭,可以放棄,離開巷子,若再前去,便已不可回。
第四條:
巷子中若聞到花香,需謹守精神,步步謹慎,由紅磚引路,不要踩到紅磚道上的任何花草、雜物,僅能尋紅磚路走,不可走叉路,切記不可走泥路。
第五條:
巷中若聞樂聲,需左手扶牆,伏低身子前行,不論發生什麼事情皆不可抬頭,更不可回頭,直至樂聲消停。
第六條:
若遇來人,切記不可回應對方招呼,不可急行,緩步前行即可,但錯身時務必閉氣。
第七條:
遇路中小祠,祠前三拜,右手撫祠身前去方可離開巷子。
看完那告示,我疑惑著,這寫的都是什麼跟什麼?
我正要離開,那供桌上的三花貓也跳下供桌,跟了過來。
我又回身看了牠一眼,牠便停了,又走幾步再回頭,每當我看牠時,牠都停下來看我,像是在和我玩一二三木頭人。
我笑了一笑,覺得有趣,但也不多理牠,就要拐進那條巷子裡。
隨即想起那告示第一條,不可與貓同行,那貓跟著我,是不是第一條我就違反了?
我回過頭瞄了三花貓一眼,那貓也看了我一會兒,便回身朝向外走去。
我嘆了口氣,這樣就不算同行了吧?便繼續朝巷內走去。
那巷子還不及兩人寬,就比那摸乳巷寬一些,往前看去,這巷子有些長,彎彎繞繞看不見盡頭,兩旁的磚牆也隨著不斷的前行逐漸高了起來,夕陽的餘暉也漸漸的被推高了去,落不著地。
步入巷子走了十多步,我的步伐逐漸慢了下來,因為規則上寫的舊鐵鋪已經到了,那舊鐵鋪箱箱簍簍的堆滿了各種雜物,在這古色古香的紅磚小巷中很是突兀,依照規則所說,到這裡都還能回頭,我回身一瞧,想確認那隻三花並沒有跟進來,但這回頭一瞧卻是愣了一下,我進來巷子有走這麼遠嗎?
怎麼已經看不見巷口了?
雖然內心有點不舒服,但我依然決定繼續往前走去。
太陽雖已經下山,但巷內仍不到全暗的地步,仍有餘光可視物,規則寫著不可明火,但再暗點的話我用手機照明應該是可以的,不過看這亮度,應該是用不上。
我繼續漫步前行著,突然一股異香竄來,我疑惑了一下,認真向前看去,卻是驚覺前路比先前是暗了不少,忙掏出手機來照明,只是手機照明效果極差,僅能照出前面幾步的磚路,我細聞著那種香氣,那種香並不強烈,也並不刻意,總覺得是種很自然的味道,若有似無,隨風而來的香味,像是什麼花香,我定是聞過,卻是怎樣也想不起來。
我邊走邊想,想著想著,卻是突然驚覺前路的磚路已經消失,再下一步便成泥地了,前路是條更窄的巷子,我停下步伐,手機朝前照去,那泥路延去也不遠,也就幾步路而已,那頭是一處民宅的院門,院內有微弱的光,沿著破落半遮的門看去,那院內似批曬著好幾匹藍色的布,隨風飄揚,此情此景,可以說是古怪至極。
而那異香似乎就是從那院子裡飄出來的。
我憶起了那規則「切記不可走泥路」,我手機順著路照了照,那人字排列的紅磚是朝右邊延去,原來是巷子有點拐彎,不知不覺差點就走上叉路了,我順著紅磚路繼續走著,才走幾步路便聽到「碰」的一聲,我嚇了一跳,本想回頭,卻又緊著脖子不敢回。
我覺得那甩門聲,就像本是在等著誰,只是沒等到,於是氣急敗壞地甩了門。
我開始有點後悔走進巷子裡了。
這巷子真的有許多詭異。
繼續走著,似乎月光出來了,巷子內不再那麼昏暗,但我手機的燈光沒有關掉,依舊照著路,沿著巷子走去,只有四周的紅磚牆,沒有誰家院子,更沒有一根樹枝探出牆來。
隨著紅磚牆延去,右手邊突然出現了一道藍色的木門,才正疑惑著,我便聽到一陣悶陳的樂音飄來,像那種老收音機、老唱機的樂聲,唱什麼根本聽不清楚,樂音也是怪腔怪調的,令人不適,隨即我便想起那告示說的「巷中若聞樂聲,需左手扶牆,伏低身子前行,不論發生什麼事情皆不可抬頭,更不可回頭,直至樂聲消停。」
我手扶牆去,卻是扶到那扇藍色木門,也只是輕輕一扶,那木門卻是呀的一聲被我推開一道縫,隨著木門被推開,那樂聲竟然大了幾分。
那樂音是從木門內傳來的!
我嚇了一跳,急忙扶著磚牆矮著身子朝前走去,走著走著,突然呀的一聲,似那門被推開,樂音大聲了許多,隨著樂音,身後一聲沙啞的吼聲傳來。
「誰人?」
「誰人?」
「是誰人!?」
那聲音傳來,一句句的吼著,越來越近,直到我覺得那聲音近到,就像在我頭上!
我本想抬頭去看,但卻想起那守則上說的,不可回頭,更不可抬頭,只得手扶著牆繼續前行。
又前進了許久,那樂聲終於消失,只是我雙腿早已發軟,扶著牆的手都有些抖,想起身,卻是怎樣也起不來,只得扶著牆繼續慢慢走去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紅磚巷的景色依舊,只是迎面走來一身影,令我頓了幾步,月光下隱約能見來人面容,就是尋常人,他見我扶著牆彎著腰,便歪著頭問道:「汝無事吧?」(你沒事吧?)
我才想答話,卻是瞧清楚他的面容,這一瞧讓我嚇了一跳,只見此人滿臉爛𤶃仔,有些𤶃仔發炎得厲害,還流著膿,令人感到噁心,隨即便想起守則上的內容「切記不可回應對方招呼」,我只得假裝沒看見他,繼續前行,與他錯身時也謹記守則,閉氣前行。
錯身而過時我感覺他似乎站在原地看我。
我走著走著,腿腳好了許多,漸漸能直起身子,只是這一直起,我便覺得那人似乎跟著我,且有股溫熱潮濕的氣息吐在我的後腦勺上,我心裡瞬間涼了大半,腿腳又抖了起來。
才抖著想回頭,眼角餘光卻突然睹到巷子前頭出現了那隻三花貓,牠看著我,像在等我。
那貓什麼時候跑到我的前面了?難道牠爬牆?
我這才記起在巷內不能回頭,又鼓起勇氣繼續前行,那股氣息依舊在我的後腦勺上,我每走幾步路祂就襲來一次,我幾呼快要哭喊出聲,若不是那隻三花貓在前頭給我心裡有著一點支持,我就要哭喊出來了。
我朝著三花貓走了過去,牠又往前走,我步伐慢了,牠就回頭看我,像在領我走著。
我跟著牠往前走去,不知走了多久、經過好幾個叉路,拐了幾個彎,都尋著紅磚走去,迎面突然出現了一座紅磚小廟,就突兀的出現在路中,看旁邊張貼的告示,大字寫著「石祠」。
我趕忙依著守則所述,朝石祠祭拜一下,這一拜完,便感覺身後那氣息消去,渾身壓力盡消,一股清晰溫暖的感覺迎面撫來,直透心扉。
看著石祠良久,突然想起了石祠的由來,這石祠我知道,一直有聽聞,是座有著地方傳奇色彩的小廟,卻從不知到它在哪裡,原來就落在這小巷中,
石祠全名是「石伯石姆祠」,其由來是清初,在鹿港橫路轎店的一對石姓賢伉儷,為人和善、敦親、睦鄰、樂施,在生博得里民敬仰,身後終獲里民以「石伯、石姆」紀名並於其居家立祠享祀;
清中期,石伯姆初鄰近有一名喚「振元」的先生,平日專擅皮膚病醫治,且以仁心仁術的義舉服務里民,由於無嗣為繼,故世後同受里民感念與石伯姆齊功,遂迎進石伯姆祠共享俎豆馨香,而成地方佳話。
這就是座好人廟!
不適的感覺盡去,我撫著石祠的牆,繼續沿著巷子走去,沒走幾步路便走出了巷子,而那三花貓早已不知去向。
看一眼手機上時間,竟然已經十點多了,我大概六七點走入巷子,出來時竟然已經十點了?
我走了三個多小時?
隔日我將這件事情告訴友人,友人詫異,卻是不信,他說稍晚他就去看看,看看有沒有我說的那張告示。
當夜,友人傳來訊息說他根本沒看到什麼告示,卻是看到一張照片覺得有意思,
接著我收到友人傳來的照片,只見那拍照的地方便是原本張貼告示的位置,只是那張告示不翼而飛,取代的是早已經被太陽曬得退色的一張尋人啟事,上有八張照片,而最右下角那張照片正是昨日阻我入巷的那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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