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門對開,引秋風入廳,廳裡響起的歌聲,有一寡稀微寂寞。「日思夜夢,為你一人,綿綿情意,夢醒變成空……......不見中秋又逢冬,只有玫瑰雪中紅……」阿嬤用指頭仔去輕敲椅條,閣在輕聲唱著伊上愛的《雪中紅》。

這是伊今仔日第十七擺唱啊,雖然伊有當時仔會佇才食晝了無偌久就閣問一擺「中晝欲食啥物?」,甚至有當時會袂認人,但是我知影這只是因為伊愛唱這條歌,毋是因為伊失智的關係。

因為自我細漢有記持以來伊就常唱這條歌囉。

阿嬤今年九十囉,伊平常時的興趣無濟,有是聽la-jí-ooh裡的各種台語廣播電台,再就是打開電視看歌仔戲。

其他國語節目伊聽無啥有,本土劇伊無愛看,選擇實在無濟。

古早伊抑有咧簽大家樂,會四界去煏明牌,雖然才跋彼一兩百塊,輸贏上濟有是成千塊爾爾,是聽醫生講驚伊開獎時心情大起大落對身體無好,最後阿爸、阿伯抑無愛予伊簽囉。

我抑會記得我細漢時,阿嬤是真𠢕喋詳的人,三不五時會去厝邊兜長尻川,會四界去踅街揣人喋。但是前幾年伊跋倒摔斷手了後就毋捌閣出去囉。也毋知影何時起,伊的話愈來愈少啊,造成這幾年來伊無啥物其他興趣,煞雄雄發現伊有一寡仔失智的現象。

當初實在不該阻擋伊去煏明牌的,伊若抑有咧煏明牌,無竹殼現在就袂失智。

失智無藥醫,醫生講常予伊動腦筋看會當莫惡化無,所以我有時有閒工就會轉來阿嬤兜,陪伊開講,問伊一寡古早時的故事。有特殊的、趣味的我攏會將伊寫落來,只是真濟伊已經袂記得阿,阿嬤講話有時會重重沓沓,故事真濟有頭無尾,愛閣問其他厝內的人來兜予完整。

伊記了上清楚的故事,是伊少年時,猶未出嫁時,做鹽工去擔鹽時的代誌。彼時官方鹽價無好,鹽工攏會偷擔鹽去私賣。按怎踏水車,按怎曝鹽,按怎擔,腳破愛按怎補,阿嬤攏會記得,甚至會記得當時賣私鹽時伊將鹽藏咧佗位,會記得佗一个鹽兵較好講話。

雖然佇眾鹽工中伊是年歲上少的,但是鹽工這途伊袂輸任何人。

伊常常講往擺錢有偌歹趁,閣講伊少年時有偌巧,鹽工趁的遐的錢,攏提去投資朋友的鰻池,趁了袂少錢。

這故事有時一工愛講幾若回,仝款的開始,仝款的過程,仝款的結局。往好的方面想,至少伊這件代誌記了真清楚。

擔鹽趁的錢提去投資鰻池是伊人生成功的事蹟,雪中紅是伊人生上愛的歌曲,攏是伊記憶上深的代誌,就算伊記憶退化,伊猶是永遠會記得。

就參像厝內的人,我阿母,是伊記了上清楚的,認誰攏會認毋著,就干焦我阿母伊毋捌認毋著。因為一直以來,照顧伊的一直是阿母,遐的阿伯、阿姑各人打拼出外了後,是罕咧看見人。

猶有一件伊抑常常講起,是伊命差一屑仔無去的代誌。古早時真濟婦人人攏會會去海邊仔掘赤嘴,一寡提去菜市仔賣,一寡厝內煮。眾婦人人中阿嬤是其中一個,阿嬤會掘一寡赤嘴去賣,補貼一寡家用。

有一日伊貪掘,袂記得時間,回頭時水已經淹到下腿,水來了緊,回程行無一半,水已經到胸坎。

阿嬤袂曉泅水,好佳哉邊仔一個阿伯會曉泅,硬拖阿嬤泅轉來。

彼个阿伯上岸了後對阿嬤講:「真濟人討海,最後去予海討去,所以千萬毋通貪掠。」

就此以後阿嬤是驚著,毋敢再去囉。

其他伊會記得的,抑有真濟是已經變化消失的環境,親像伊會雄雄吩咐:「愛去外口大樹腳抾柴,通燃灶煮暗頓。」

只是外口早無啥物大樹囉,外口是二十米的大路,伊講的大樹,聽講是祖先所種,是一叢榕仔,抑無知影種了幾十冬,樹葉參天蔽日,但是樹跤煞是廢柴成堆,附近的人會來抨一寡廢家具、一寡廢柴,久來就變按呢囉。

只是彼个環境早已消失囉。佇我細漢時政府來開路,榕仔徙去種公園,遐的廢柴嘛順紲清掉囉。

自此以後彼个灶便罕咧使用,厝內攏改用瓦斯爐啊。

其他的伊記得的就較碎,不成故事,有時只是一句話爾爾。我只知影遐的攏是古早時的一寡印象,甚至有一寡是我出世前的,我閣愛問人才知影伊咧講啥。

彼工坐佇咧客廳,伊雄雄講:「阿,我煞袂記得阿,灶跤水槽的𩸙仔猶未刣,下晝愛熗米糕,你老爸愛食。」

我聽了感覺稀奇,阿嬤自從跋倒後,已經幾若冬毋捌煮食囉,灶跤竟會雄雄有𩸙仔?敢講是誰買的?總無可能是掠的?

我起身往灶跤去揣,果然,何來的𩸙仔?連一粒秫米攏無。

再回來客廳時,阿嬤已經袂記得拄才講過啥囉,原來只是一時的錯亂。

看著電視內的戲劇,我煞是想起,阿爸有講過,講阿嬤較早真驁煮食,可能是阿祖刀指師的一寡功夫有放落來,阿嬤尤其驁米糕,各種的米糕,不管是羊肉米糕抑是鴨肉米糕,伊攏會曉。其中上蓋厲害的是𩸙仔米糕。我雖然毋捌食過,但是阿爸講阿嬤的𩸙仔米糕上好食,是無參水的全酒米糕,熗好了後連魚刺攏會化去,會使直接哺哺吞吞落。

古早時𩸙仔臭賤,囡仔落溪就掠得著,阿爸細漢時時常抓𩸙仔轉來,就是為著食阿嬤的𩸙仔米糕。

可惜我毋捌食過,毋過我捌食過阿嬤熗的羊肉米糕,是佇我大學的時。

會記得,彼當時是我才拄搬入宿舍無若久,阿嬤參阿姑來看我,捾一盒羊肉米糕來予我食。我接過彼盒米糕,一下手就食到清氣溜溜,喙那哺那問:「阿嬤你羊肉哪會囥這爾少,整碗無食著幾塊,全食著薑母。」

阿嬤笑笑無講話,袂輸咧講我猴死囝仔,食米毋知米價。

這馬想來,阿嬤的米糕有影好食,外口毋捌食過這款口味。薑母參羊肉落去煏,可能煏好愛閣炒秫米,才加米酒落去熗,其他抑有加啥物我煞是食袂出來呀。可能全酒米糕較重本,外口真呢罕咧看見。

阿嬤的手路,猶有一項我上會記得,是彼糋肉丸。每擺大節,需要拜拜,伊攏會攢這項。

我細漢時,伊佇灶跤咧攢糋肉丸,我就徛佇邊仔,伊那糋起來,我就那偷拈起來食,窒阿規喙攏是糋肉丸。我食會出肉丸內是大粒蔥頭剁碎參豬絞肉,可能有參一寡五香,其他有啥我食袂出,只知影好食爾爾。

見我一直食,伊抑袂共我趕走,只是講:「三八仔,彼是欲拜拜的呢。」

最後神明桌上拜的菜色逐盤攏真腥臊豐沛,干焦彼盤糋肉丸看起來真可憐,可能原本有一斤,上桌前予我食了半斤。

但是這抑袂當怪我,是阿嬤的糋肉丸太好食。

這幾年實在是思念當年的滋味,我問過阿嬤,當年的彼菜按怎煮,參了啥物?

阿嬤真認真想,只是想袂起來囉。

我抑試過參考網路上寫的古早味食譜,參我印象中食著的食材,去復原彼羊肉米糕參糋肉丸。只是試了真濟擺,彼味就是無仝,永遠攏感覺有欠啥物,甚至隨了我不斷的試驗,不斷的失望,煞來沓沓仔袂記得當初時的彼味是啥物味,袂輸隨了阿嬤失智,我抑綴了袂記得啊。

只賰心裡會記得的,有一種懷念的滋味。

袂記得的彼種滋味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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