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桌異聞2.jpg

  距今約二十多年前,鹿港老街的觀光並不盛行,那年代的鹿港,若真要說什麼出名,那就是古董民藝。 

  那時的鹿港有著中部最大的古物拍賣場,在常人熟睡的夜裡,在那天喜市場裡的一處場子,以道地的鹿港腔、響錘驚案,一夜敲出千萬買賣,破億也時有所聞。

  那時鹿港金店面一戶也才六、七百萬,這成交金額可謂天價。

  那是看金買金、看土買土的行當,眼光就是這裡討活的關鍵。

  無數人發家於眼光,亦無數人敗家於眼光,這般廝殺,好不刺激。

  不同於夜晚明刀明槍的檯面廝殺,白天的古玩民藝市場就暗潮洶湧了許多。

  在那條現在熟知的老街上,與今有著不同的風貌,那時的那些老宅還大多是民宅,僅有少數四、五間是店面,開的清一色是古董店。

  別看那些店主人打著赤膊、叼著煙,卻都是古董屆不簡單的人物,這裡出名的不出「唬仔貨」,在這裡沒有什麼「藝術品」,只有老件,不是老件就都是垃圾,入不了眼,而且通通第一手,謂之清流。

  從這裡掏進國際級拍賣的物件不知凡幾。

  既然要出第一手,勢必就有特殊的通路。

  通路主要有四,清、藏、地、贓(《洛津渡》第三回有詳述,這裡就不贅述了。)

  而今天要說的這位,他就是主倒騰「地」的主。

  主地的最要命,這些人最鐵齒,今天說的這人,當年他身材胖呼胖呼的,熟識的叫他大圈仔,我叫他大圈仔阿叔。

  他家裡的祖公仔屎放下不少,不是缺錢的主,他買賣古董,是單純興趣,特別興趣那些地下的。

  他眼光還行,鑒得出新老,但墨水太少,說不出道道,玩古董鬧出過不少笑話,淌過不少混水,但就因他鐵齒、他敢,硬是闖出了一點名聲。

  他的古董店也是閩式老街屋,門前有自己的小庭,雖沒有貫穿兩街的氣派廳深,但那小店也讓他用各種古董堆放得繁雜驚人,令來客嫌不出一句「寒酸」,尤其他那門口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對巨大的石羊,鎮在店門,很是氣派。

  但那對石羊,卻是在放了好久後,才被懂行的人點說那是鎮墓石羊,那人也是好心,一般人知道也不好意思去點人這個。

  那大圈仔聽聞,是老臉一黑尷尬自嘲:「阮從店頭家變成守墓人囉...」

  他的父親那時已經七十多歲,很不喜歡大圈仔倒騰那些有的沒的,有一次他不知道哪裡弄來一塊雕刻的漢白玉,有半個排球大。

  漢白玉不算值錢,行內把他看做建材類,用秤斤賣,但那漢白玉貴在雕工與歷史。

  那上頭有著模糊的花紋,還有字,是風化嚴重的關係,重要的是有沁。

  一個物件,有沁,如果不是作手仿舊,那定是有相當年份。

  那自然就值幾個錢。

  他說推估至少是前清的物件,開心得到處跟人炫耀。

  但東西帶回家就不好了,他那老父一看,唉呀不得了。

  那上頭刻的兩字,不就是「后土」嗎?

  那石羊他老父不懂,事就過去了,這后土是什麼?他老人家能不懂?守墓的玩意兒!

  鹿港多的是古墓,沒躺進去,難道清明還沒掃過嗎?

  而且這還是還帶血沁的物件!

  這東西有什麼好炫耀?

  還帶回擺?

  門口鎮石羊,門內置后土,這不真成墳墓了?

  老父氣得拿藤條追著抱著后土石的大圈仔滿老街到處跑。

  笑翻鄰里。

  一次,他收了個物件,這個物件打斷了他的鐵齒,竟讓他從此關了店門,不再倒騰古董。

  那天他拿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到家父的茶桌來。

  那個東西長大約半臂,寬大約兩掌,高也差不多兩掌,整體有相當的份量,只是形狀怪異,底是平的,側面長滿著噁心的小瘤,頂面有弧度,上有些模糊的雕刻。

  細一斟究,那是胡楊木所造,傳說產自大漠,生而千年不死,死而千年不倒,倒而千年不爛的胡楊木。

  那側面的瘤,是天生的樹瘤,頂面刨了一點弧度,雕著些已看不清的風格奇異的花紋,還等距的嵌了三個半掌大疑似青銅的金屬片子。

  只是那金屬片子大概是經不起歲月的侵蝕,發了好幾層,剝落得嚴重,整體毀得很厲害,看不出本來是什麼鑄樣。

  家父被大圈仔突然帶來的這物件弄得一頭霧水,直問:「遮啥?真醜。」

  「斟酌看,汝看遮。」大圈仔手一指,細一看,那胡楊木雕,弧面的邊緣,竟然有拼接的痕跡。

  那是卯榫結構,嵌合得很密。

  原來這玩意兒不是一體成型。

  大圈仔:「奇怪無?汝感覺遮系啥?」

  家父搖搖頭:「遮...阮看無...」

  大圈仔道:「阮想要把它打開看覓,火燒竹子園,無竹殼裡面藏寶貝咧。」

  家父:「按呢汝轉去開啊,找阮做啥?」

  大圈仔:「想要問汝知誰會曉開這種機關」

  家父思考著:「遮...」

  片刻之後,家父用電話招來了一個中年人,他是在鹿港搞童玩生意的,姓溫,很油滑的一個人,大家戲稱他做溫劍仙,他也不在意,他賣好幾種益智積木,還懂點木工,家父認識的,卯榫結構碰最多的大概就是他了,如果他不會,那真不知道要找誰了。

  那溫劍仙看這場面,尷尬的說道:「哎喲,恁系在考老兄喔,這聲阮沒打開毋就真無面子。」

  說著,就動起手研究,溫劍仙就在茶桌一旁安靜的倒騰,眾人喝茶等著。

  兩個小時後,喀喀兩聲。

  「開囉!」

  大圈仔阿叔好奇的湊上前去,還因此遮了日光燈,自己覺得不妥,又移了位置,這才示意溫劍仙準備打開那木盒。

  只見上下各一根木榫被從橫面撬起,整個弧面邊緣的縫隙加大了不少。

  整個弧形的面板是可以輕鬆拿起來了。

  打開後一股古櫥櫃的嗆鼻味道襲來,眾人的臉色都很難看。

  難看的不是因為味道,是因為那盒子裡的東西。

  那木盒子裡竟是一具小小的人偶,渾身漆黑,皺褶乾扁,非常醜陋,還用七條繩子緊緊的固定在木盒裡,旁邊卻是沒其他物件,難怪之前搖晃木盒沒有聲響。

  家父細一端詳,臉色很難看的道:「遮...系真正的...一軀...」

  「蛤?」大圈仔沒有反應過來。

  溫劍仙卻是反應過來了,他直接對大圈仔破口大罵「駛恁娘恁叫汝爸來開棺材?」

  大圈仔一臉錯愕:「遮...」

  晦氣,很晦氣,家父把大圈仔連他那口米你棺材一起趕回家去。

  還拿芙蓉淨水來洗地。

  這才心裡感覺舒服點。

  再見大圈仔阿叔是一個多月後的事。

  但他不再是大圈仔了,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,只能叫小圈仔。

  家父問他怎麼回事,他還也不太願說。

  問了好幾次,他才緩緩道來。

  那口小棺材被帶回去後的第一晚,他在店裡看電視,突然聽聞嘣一聲。

  很清脆,很響亮,仿佛什麼撥弦樂器的斷弦聲。

  他覺得怪,開始找聲音來源,結果找到了,是那口小棺材,七根繩子斷了一根。

  他不以為意,想說也許是見了氧,開始氧化,就不牢了。

  誰知第二晚,又是嘣一聲,又斷一跟。

  第三晚又嘣一聲,再斷一根,一天斷一根,他毛了,鐵齒的他終於覺得這東西不妙了,他趕緊把那木榫給插回去,看看能不能就讓它從此安靜。

  「嘣」第四晚聲音依然傳來,他緊張了。

  就剩三根了,誰知道全斷會出什麼事?

  隔天中午,他趁太陽正烈,在海邊挑了個地方,倒了一點汽油、添了一些柴火,是一把火把那個小棺材給燒了,他還胡亂燒了些紙錢,想就這樣準過去。

  只是那燒的時候「嘣嘣嘣」的連三響,竟讓鐵齒的大圈仔驚慌失措的飛奔回店裡。

  他看見門口的石羊、門裡的后土石,又想起了昨夜還擺在店裡的那口棺材,這裡不就活脫脫的一座墓嘛...

  他再不是那鐵齒的大圈仔了,他一連做了好幾周的噩夢,瘦了一大圈,然後他決定關起了店門,從此不再搞那古董的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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