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津渡.png
  巷是一人寬的窄巷,牆是斑駁水泥牆,牆面有青苔,有拿磚塊以橘紅線條畫出的一些塗鴉,跟一些不成圖的線條,興許是附近的孩子畫的,應該說是以前附近的孩子畫的,畢竟這附近已經不知多久沒見過孩子的身影了,在這個少子化的時代下,鹿港已難見孩子們在巷弄內穿梭玩耍的畫面,有些人覺得清幽,也有些人因為不再響起的惡作劇門鈴聲而感到寂寞。

  那巷子並不好走,延過去還得閃過幾條從上延下的粗水管,水管旁還捆著各種電線,頭頂上還有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滴著水,積了一地潮濕,讓這條巷子有些濕冷。

  巷子窄,潮濕陰冷,有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,在這夜晚裡,唯一讓這條巷子還顯得出些暖意的是巷底的那盞黃燈,燈不甚亮,好歹也照了半條巷子,在這環境下的這盞明燈,它靜處在那裡,令人產生一種錯覺,彷彿它是黄泉引魂灯,它指引,它也送行。 

  施涫瀾一眾人朝巷底走過去,迎著燈,腳下踩著積水,啪噠啪噠的響著。

  這是老街裡一處罕為人知的死巷,至少遊客是不會發現的,就算發現,也沒有陌生人會走入。

  施涫瀾知道這是要去哪裡,巷子雖是死巷,但裡頭進去,拐彎處有一間隱藏的廟壇,在老街這附近,以收驚聞名。

  那廟壇就是一般的民國初年平房,門口吊著兩個紅燈籠,屋子是整修過的,敏石子面,牆上左右還貼了各一大張黃紙符咒,而正中那道淺藍色的門,雖知道是玻璃嵌在木條上,卻像是那淺藍色的木條切了玻璃,切出了兩個王字,讓透進去直見的廟壇,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威攝。

  沒等眾人推門走入廟壇,那道門的把手倒是自己轉開,從內走出來一個叼著菸,打著赤膊的老頭,他甚至沒穿鞋,很接地氣,他身上有些紋身,只是身上有很多疤痕,看不出那紋身是什麼圖樣。

  這是個老乩童,施涫瀾知道他,這條老街大半的人他都是知道的,只是有時候他會想不起來罷了,但這老乩童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,他們也算有一點恩怨的,在施涫瀾兒時。

  老乩童見來人,也沒正眼看,走出門倚著牆,也沒打算把人迎進去,抖了抖煙用台語道:「汝今日又帶什麼麻煩來?」

  話是對陳寶平說的,陳寶平手指了指身後被攙著的王晨穎,嘴裡只說了一句:「收驚。」

  老乩童看了眼王晨穎,眉頭皺著,他踩熄了菸,道:「架進去。」

  施涫瀾與張亨宋架著王晨穎進門,依了老乩童的指示,將王晨穎放在那神桌前蒲團之上。

  放下了王晨穎,施涫瀾這才有心思環顧起四周,他小時候是進來過的,來這收驚,這裡與他記憶中倒是沒有多大改變,就是一個單純的廟壇,供奉的似乎是什麼王爺,他還記得他當年在這收驚時,落下了兩包夾心餅乾沒帶回去,那拜拜的夾心餅乾是他愛吃的,一包檸檬口味,一包花生口味,為此還跟母親鬧了彆扭,母親不得已只好再買兩包給他,也從此他就記著這老乩童,一種單方面的恩怨。

  有著這麼一絲恩怨,所以他對這老乩童印象算深,附近的人都稱這老乩童做「慶治仔師」。

  慶治仔師拿出一條黃色的毛巾,放進神桌前的水盆內浸濕,搓揉,那手法俐落,抑揚頓挫,竟有著節奏,一絲一分的力道拿捏都恰到好處,竟是一滴水也沒有濺出,那過程漂亮得像個儀式,像有著許久歷史的儀式,接著他將擰乾的毛巾遞給施涫瀾。

  施涫瀾恭敬的接過,然後問道:「這是...驅邪的嗎?」

  慶治仔師給了毛巾後,手沒停下,正在準備著收驚時會用到的東西,嘴裡回道:「只是一般濕毛巾,看你臉髒,讓你擦擦。」

  「......」

  慶治仔師準備得差不多,見神桌上是擺滿了各種東西,拍了拍手道:「好了,沒你們的事了,你們出去等著。」說著就把施涫瀾、張亨宋兩人推出門外。

  夜,是個多事的夜,先前的事情太急,沒有發現,空中竟是有悠揚的樂聲傳來,隨風徐徐,淨撫人心。

  「是聚英社的人吧。」張亨宋混的是鹿港人文的營生,自然是知道聚英社的名頭。

  鹿港在地的百年老字號南管社團,逢節便會在龍山寺有演奏,怎麼可能不知道。

  施涫瀾聽了一小段,說道:「這是南管四大譜,四、梅、走、歸的歸,百鳥歸巢。」

  「你還懂這個?」張亨宋一聽,眉頭一挑,這是對施涫瀾的博學感到驚訝。

  「略懂,我小時候就住老街,聚英社會天天在老人會練習,就那每天聽,我多少也知道點,只是...我不知道現在老人會搬出公會堂,整修後聚英社還在這練習。」

  鹿港公會堂曾經是政府借給鹿港老人會管理使用的,平時會有許多老人在那聚會、下棋、泡茶、聊天,也是兒時涫瀾遊玩的場所,閒時就跟那些老人家下棋。

  後來公會堂於2007年被政府收回維修管理,於2010年整修完成後便一直用作藝文展示的場所,在當年鹿港老人會還沒有搬離公會堂時,一些遊客在夜晚逛到老街,聽聞聚英社在公會堂內的南管練習聲,還以為是見鬼,畢竟在這古樸氛圍下,聽見南管那略為哀戚樂調,是有那麼點詭異味道。

  兩人聞聲走到公會堂前,只是那大門深鎖,裡面是一盞燈也沒有,更令人驚奇的是,那樂聲消失了,彷彿不曾存在。

  「今天沒有練習嗎?我們聽錯?」張亨宋喃喃道。

  「就當我們聽錯吧。」施涫瀾真的沒心思細究了,最近見聞的怪事有點多,還是不要想了吧。

  才轉欲離開,「噠噠...噠噠噠噠噠噠」清脆的聲音響起,是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,那是南管一種獨特打擊樂器發出的清脆,那是拍板。

  「不是吧...」施涫瀾驚道,他是有些無奈。

  「你也有聽到吧?」

  「恩...」

  接著洞簫聲響、琵琶、三弦、二弦聲接連響起...

  樂聲再來,遙從那無燈的公會堂內而來。

  沒有「人」會在黑暗中練南管的。

  兩人各自倒吸了口涼氣,不發一語,卻不約而同地朝著慶治仔師那裡回去,沒有人再提起這一碴。

  回到慶治仔師的廟壇,慶治仔師見兩人也沒多說什麼,或是他太專心根本沒看見。

  王晨穎的上衣是被扒掉的,人跪在壇前,身上被紅墨胡亂塗畫了一大堆不知道什麼。

  慶治仔師正含了碗裡的東西一口,噗的一口噴得王晨穎一身,隨即大赫:「敕!」

  王晨穎應聲軟倒在地。

  王晨穎沒事了,慶治仔師跟陳寶平大眼瞪小眼,也沒有要問個究竟的樣子,他們看起來是舊識,或許這是他們一種默契。

  最後張亨宋接走了王晨穎。

  這裡便沒有施涫瀾的事了,他要走,陳寶平也要走,臨走前,他對施涫瀾道:「那宅子我會處理,那東西我會想辦法收掉。」

  「你怎麼處理?」施涫瀾終究是好奇,在鹿港這老地方,這種事情聽得不算少,但是親眼見得可不多。

  可是陳寶平沒有回答,留下了一個背影給施涫瀾。

  夜依然是夜,回到家的施涫瀾有點疲憊,他把自己盥洗整理舒適,坐在書桌前發呆,不,應該說是沉思,他在想著這些日子的事情。

  他看著書桌上先前被他隨手一丟的夾鏈袋。

  那是之前王翰王叔叔給他的,說是能保平安的小物件。

  他隨手將裡面的東西掏出來把玩,那是塊黑色的小木牌,細一看,那黑木牌也不是全黑,竟是帶有金絲木紋,料子是紫檀,上面雕了一些奇怪的花紋,像雲、像霧,細看那些雲霧竟然似有臉,都圍繞著中間一個篆體陽雕的「魁」字,不管事細節還是整體的組成,都是施涫瀾沒見過的雕刻圖樣。

  這木牌包了漿,油亮油亮的,而那雕刻不算清楚,應該是經過長年的把玩磨鈍了不少,雕刻是不是手工、包漿是不是做手,這些身為一家古董店少東的施涫瀾還是看得出來的,只是要叫他道出個年份,說出上頭雕刻的由頭,他畢竟是年少見識少,斷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  他只知道這東西的年份絕對超過五十年。

  但讓他估個價,這東西在古玩市場上頂多值八百、千餘的台幣,因為只是這麼個大小的紫檀木牌,料子太小了,價格終是有限。

  而這鑑價結果,也是他判斷這塊木牌是真老件而不是仿古件的原因之一,太便宜了,沒有做舊的價值,工錢都不夠。

  施涫瀾現在覺得那王翰叔叔送的這東西似乎不簡單,竟然是個老件,包了漿的老件,但那八百、千餘也是錢阿,王翰叔叔絕對不是沒有眼光的菜鳥,他也倒騰古董數十年,怎麼可能看不明白?

  這隨手送一個老件出來,一定是有什麼用意。

  施涫瀾鎖著眉頭,他猜不出這個用意是何。

  難道真的只是保平安?

  有哪一種保平安的物件跟魁字有關?

  難道是魁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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